“班马”指的是汉代两位著名历史学家。“班”指班固,“马”指司马迁。司马迁的《史记》完成在前,班固的《汉书》完成在后,两部著作和后来的《后汉书》《三国志》并列为中国“前四史”。
我在讲《史记》时,喜欢拿《汉书》的相关文章来对读。因为班固的史传文章基本上是根据司马迁的写,但是却占了后来者的优势(司马迁是公元前的人,班固则是公元后,相差约两百年),可以修订史料,陈述不同观点。对读他们二人给商人写的传记,就特别有意思。
司马迁在“士农工商”的旧社会秩序中给商人列传,实是创举。不但如此,司马迁还给予商人很高的社会地位,认为他们可以促使《老子》的理想国实现,达到“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的境界。综观司马迁行文,他是站在道家的自然角度写作,认为统治者如果不予干预,商人就会很好的发挥所能,平衡社会的需要,使物质不缺,全民富足。这种论述大有“自由市场”的经济观,不得不佩服两千年前的史学家的超前眼光。
对于司马迁这种观点,班固却深不以为然。他批评司马迁“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而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论大道而先黄老”是说司马迁的思想是崇尚道家,班固生于汉朝独尊儒术之后,思想固然会反老尊孔,但如何摆脱意识形态而说道理却是关键。
班固说司马迁“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是有根据的。因为司马迁在《货殖列传》的序文中引用了《管子》的观点“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还进一步说明“礼生於有而废於无”。司马迁更说“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仿佛德行是建立在富贵之上,没有富贵不能谈德行。司马迁又说“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难怪他要肯定当时的谚语“千金之子,不死於市”是正确的说法。把富贵放到这样的一个地位,虽然听来很骇人,但却还是点中了客观的事实。二十世纪著名的美国犹太裔人本主义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Maslow)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不正也倡导人类如果不能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的欲求,是无法激发更高动机寻求自我完善么?
班固不能否决“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的理想境界,但是却可以辩驳如何才能够落实这种境界。班固于是搬出儒家的看法,认为人们如果能够“顺时而取物”,有自我节制的能力,士农工商不杂处,士人在聚会中论仁义,工人在官府中论技艺,商人在商场上论财利,农人在田野中谈稼穑,各安本分,不越矩行事,就能达到“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的理想境界。班固非常反对只为利而生存的说法,特别高举“贵义贱利”的儒家思想。这固然保守,但是在匡正社会歪风,扶正人心方面,却还是起着积极的作用。
所以我说,班马两家的论述,各有精彩,不对读则无法扩大我们的视野,思想难免偏于一隅而走向极端。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24/10/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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