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1.7记载子夏的话说:“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钱穆先生把它译为:“一个人能好人之贤德胜过其好色之心,奉事父母能尽力,事君上能奉身尽职,交朋友能有信,这样的人,纵使他自谦说未经学问,我必说他已有学问了。”(《论语新解》)
“学问”是名词,这个翻译比不上李泽厚的“重视德行替代重视容貌,事奉父母能尽力量,事奉国君能献出自身,结交朋友能信守承诺。他虽说没学过,我一定说他已经学习过了”。(《论语今读》)
“有学问”和“肯学”毕竟是不同的。一个人可以有学问,但却不一定好学;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好学者,要学什么?回到夫子的话:君子务本,也就是要学习根本核心的东西。朱熹看得清楚,所以他引述游氏的话说:“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能是四者,则于人伦厚矣。学之为道,何以加此。子夏以文学名,而其言如此,则古人之所谓学者可知矣。故学而一篇,大抵皆在于务本。”
为什么我们要辨析子夏最后那句话——“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因为按钱穆的说法“纵使他自谦说未经学问,我必说他已有学问了”,这是说一个人如果可以明人伦、行善事,即使没有学问,子夏也会表扬他是富有学问的。
子夏,姓卜名商,是孔子晚年的得意弟子之一。他是“孔门十哲”之一,号称文学第一。这是因为子夏是继孔子之后,对儒家文献的流传,以及儒家学术思想的发展作出重大的贡献的人物,被后人誉为传经之鼻祖。像这样的一号人物,会否认“学习文献”,只重视“笃行善事”么?只要做好事、当好人,就算是“有学问”的人了?
所以,我不认同钱穆先生的语译。
朱熹又引用吴氏的话说:“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辞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将或至于废学。”可见宋人就已经看出,如果只注重行,不注重学,将会造成“废学”或不肯学习的弊病。
那么,子夏的话要如何理解?朱熹其实说得很好:“四者皆人伦之大者,而行之必尽其诚,学求如是而已。故子夏言有能如是之人,苟非生质之美,必其务学之至。虽或以为未尝为学,我必谓之已学也。”(《四书集注》)四者,就是对妻子、父母、君王、朋友该持有的基本行持,即重德、孝、忠、信。这四者不是与生俱来的,是要学习才能够做得好的。所以,能够把这些善行做得好的,其实都是已在“本”上面下了功夫的,所以才说他们学得好。元代陈天祥引刘正叟的话说:“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吾必谓之已学,盖此等非学不能也。”(《 四书辨疑 》)
清代陆陇其做了更好的概括,他引用辛复元评述此章的话说:“世人之说人能敦伦便是学问,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不知学不分明,岂能敦得伦纪?”又说:“吾每望人力行,尤望人力行前先有讲明工夫。不然,自以为行善事,行之未有不差者。”(《松阳讲义》)
近日有一名激励讲师自行公开他的性教育讲座,内容竟然是引导小学生骂有不合法的性行为者是“狗男女”、“奸夫淫妇”,引起网民激烈抨击。性教育工作岂能变成性道德批判?这名讲师可说是为“自以为行善事,行之未有不差者”做了注脚。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17/04/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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