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五四运动前写了一篇小说——《药》。
这篇小说有两条线:明线是写一个姓华的家庭因无知迷信而造成悲剧,暗线则是写一个姓夏的青年因坚持革命而牺牲。一个姓华,一个姓夏,留给读者无限想象的空间。
姓华的故事是这样的:华小栓得了肺痨,咳嗽不停。可是华老栓和太太却不是寻求正常的医学途径给孩子治病,而是筹了一笔钱“忍痛”去买一个新鲜的蘸了血的馒头给孩子趁热吃。这个血馒头要蘸的血还不是一般的血,它必须来自刑场,是“犯人”的头被砍下后溅出来的血。据说,这个方法可以治病。结果当然是无效,小栓在父母的无知和迷信下病死了。
鲁迅是名家,小说写得很好,构思巧妙,布局严谨,材料选择得当。他在小说中先写华老栓如何紧张兮兮地掏出那笔钱,然后走到街头刑场去。那时候天还没有亮,但是走在黑暗中的华老栓却感觉好像看到光明似地往前走。读者都知道是黯然无光,主人公却仿佛抓到了希望。过后,刽子手出场了,他再三担保吃了血馒头后“包好”,更让读者为当时社会的无知扼腕。
有些人评论这篇小说,就只讲到这里。于是,小说主题便成了“批判当时社会的无知与迷信,讳疾而忌医,临危却胡乱投医,结果白白牺牲了生命”。这是不全面的。
小说还有姓夏的故事:夏瑜参与革命,被捕入狱,最后被送上刑场。鲁迅借用华老栓茶馆里的茶客的谈话,带出了夏瑜临刑前夕的事件。原来这个青年“执迷不悟”,临刑前还要劝说守牢房的红眼阿义,告诉他“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要他也醒觉。但是红眼阿义想到的只是要从他身上“榨取油水”,趁机得益,对夏瑜的劝告不但充耳不闻,还要说他发疯了,讲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更叫人惊叹的是:茶馆里的茶客纷纷附和这种说法。
小说的结尾尤其巧妙。两个老妇人到儿子墓前扫墓,一个是华小栓的妈妈,一个是夏瑜的妈妈。华妈妈是大大方方祭拜儿子,夏妈妈却是闪闪缩缩,仿佛是在做见不得光的事。事实上,夏妈妈也是这样想,所以她“现出些羞愧的颜色”。她是因儿子以革命罪名被杀而羞愧,但她却不认为儿子是革命,而是遭到人们的诬赖而牺牲。当她发现墓前有个花圈,便联想到那是儿子显灵申冤。
这个结尾深化了主题。华小栓是被社会的无知害死的,但死得毫无价值,因为人们并不因此觉醒,还是会有人买蘸血馒头治病。夏瑜却是死得冤枉的,他的坚持,他的清醒,却始终不被谅解和同情,不但要被当疯子,而且被杀时溅出的血还要被人吞食。可怜的是连他至亲的妈妈也不明白儿子一生的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鲁迅要带出的信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有人把夏瑜和革命家秋瑾画上等号,并寻找种种证据来说明鲁迅要写的就是秋瑾。我觉得这并不重要,因为鲁迅毕竟是在写小说。小说的人物形象是艺术形象,不是写实。小说写的是悲剧,通过两个小悲剧带出更严肃的大悲剧:革命只会牺牲更多的社会精英!
鲁迅塑造那么多的“无知”形象,是要唤起大家的关注:革命真要成功,还得从群众的醒觉做起;人民不醒觉,再强的革命者还是要白白牺牲!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7/10/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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