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30日星期五

【269】药、可乐、水果

学生问:鲁迅要搞大众醒觉运动,为什么不说些更浅的大白话,而要写那么深奥难懂的文章?

我回答:这可以从多个角度来看待。第一,社会醒觉运动牵涉整个社会,该当由整个社会来承担,不能锁定一两个人做。每个人各有角色要扮演,应该各司其职,各安本份,不要过度夸大自己所做的是最重要、最正确的,强要大众随同附和。若大众不跟随,便给人贴标签、定好坏,这是比社会醒觉更糟糕的霸道。鲁迅自觉地从事社会醒觉运动,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角色和职责,有选择性地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不是每个人都要走上街头,直接参政才叫做“有为”。

第二,文字的表现力是多方面的,可以直白,也可以含蓄,各有其功用和魅力;倘若化身为文学,则该注重思维空间的开拓,给读者留有想象的空间,体悟文字背后的信息。例如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是脍炙人口的诗篇,全诗只有四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可是,写来流利飘逸,夸张中又留给读者合理的想象。一般相信这首诗是李白在流放途中遇赦返回时所作的。他借助客观的景物来表达遇赦后的心情,行舟之迅速代表着他的迫切心情,而“两岸猿声啼不住”更予人无限的遐想。这样的作品流传下来,千年后还会给人启示。倘若李白当时只写“终于得赦,心情愉悦回去”,那可有多乏味!

鲁迅其实也有用大白话呼告的,像他的一些杂文便是。但,他给后人更大启示,更受到后世关注的,还是他的小说。

第三,醒觉是长征,不求短期的效应而已。直接呼告做不到这点。

我且引述刘绪源老师的话说明这点。他把市场上林林总总的儿童文学读物分为三类:一是强调教育价值的,二是强调市场价值的,三是强调审美价值的。他比喻说:第一类读物是“药”,急于对治读者的毛病而出版,希望通过故事引出教训,让儿童受教育;第二类读物像“可乐”,只求市场效益好,一味讨好儿童口味,写得浅显热闹而没有真正的内涵,不但没有“营养”,一旦上了瘾,还会排斥其他的“食品”;第三类读物则是“水果”,不但有生命,而且美味,只不过吃起来必须用力,不像药片一吞就得,也不像可乐那样喝下去便是,所以有些孩童懒于吃它。

这个比喻很妙。试想,要呼唤民众醒觉,是不是只要一个方法就可以处理好?如果您是鲁迅,在“药、可乐、水果”的对比下,您又会作何选择?

药最初也许有效果,过了一阵子,药效骤减,该怎么办?如果写文章也像开药方,会不会变成一种具时效性的文字,解决了一个问题后便宣告作古了?

可乐之类的软饮品,只是契合大众的口味,但求畅销就好。写这样的文章,便要成了比较谁的文笔写得较大众化、较优美、较合乎大众的阅读口味。读者不会在乎内容其实是他们已懂的,只要作者按着他们正常的思考模式写,切中他们的口味,便被捧为名篇了。

水果则不然,就像刘老师所说,“水果有营养,但不是针对性地用以治病的,吃它只是享受,在享受的同时,营养被吸收,慢慢地也就有了健身的作用”。如果我们把文字降格成只是传递知识的工具,那岂不是把它的功能过于平面化和庸俗化?读者的阅读力要通过锻炼和积累,才能提升,才能透过文字获取智慧。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6/01/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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