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民”指的是一个朝代灭亡之后,生活延续到下一个朝代的人民。
一般上,对朝代的更替有特别感触的是读书人,尤其是政权的更替涉及不同的民族,感触更加大。例如明朝灭亡之后,许多读书人在清代初年就以“遗民”自居,坚持不与新政权妥协,以一副不屈的傲骨现世。
顾炎武就是这样的一位遗民。我们且以被他视为“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的《日知录》中的一段关于“廉耻”的文字来探看遗民的气节。
其文曰:《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故夫子之论士曰:“行己有耻。”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这段文字的开头,顾炎武引述了欧阳修在《五代史•冯道传》的一番评论。冯道,活跃于动乱的五代十国,政坛不倒翁,历事唐、晋、汉、周四个朝代的皇帝,且高居宰相一职。晋、汉之间为契丹主耶律德光所虏,亦事之。冯道著有自传《长乐老自叙》,文中把他在历朝历代,包括在契丹官职封号都一一列举,并引以为荣。欧阳修“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因此发出上述一番言论。
欧阳修先提到管仲“四维并举”的治国主张。所谓“四维”,即礼、义、廉、耻。欧阳修说“礼、义”是对外的治人之法,“廉、耻”则是对内的立人之道。基于儒家“修齐治平”的顺序,欧阳修自然强调“廉耻”的重要性。他归纳出“不廉”就会贪得无厌,无所不取;“不耻”则脸皮够厚,无所不为。没有廉耻之心,对个人品德必然有损,如果还身兼官职,将是亡国的征兆!
在支持欧阳修“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会导致亡国的观点后,顾炎武表明自己的立场,强调“四维”之中,以“耻”最为重要。为了加强自己的观点,他搬出了孔子、孟子的论点。《论语•子路》记载某次子贡问孔子如何当得上“士”,孔子说“行已有耻”,意思是立身行事要能知耻而有所不为。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能够不贪污滥权的才是“士”。孟子的两段话见于《尽心》上篇,孟子首先强调一个人能够以无耻为可耻,自然不会有耻辱之事降临他身上;然后又说“巧伪变诈”的人“无所用耻”,因为他们根本不把廉耻放在心上。
从管仲的“四维并举”到欧阳修的“廉耻并重”,最后归纳到自己的“耻尤为要”,顾炎武论述“廉耻”的这段文字层次分明,脉络有序,写作手法如同剥壳见笋般逐层脱卸,最终才归纳出自己的“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的论点。
顾炎武的文章受时代的局限,所批评的是当时候归降满州人,为清朝做事的读书人。可是他引述的“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以及“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怎能不叫身居高职者借鉴警惕?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22/12/2013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