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号的的《文史知识》收录了一篇解读杜甫《春夜喜雨》的文章——怎一个喜字了得。
作者说杜甫一生有两首“快诗”,一首是《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另一首就是《春夜喜雨》。这叫我颇感意外,却又难以苟同。
“快诗”之说出自杜诗专家浦起龙,他在《读杜心解》说:“生平第一首快诗也。”这是因为杜甫为人严肃认真,经常忧国伤时,形象难以和喜悦快乐挂钩。李白曾作《戏赠杜甫》戏谑,其诗曰:“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杜甫自己也自嘲:“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丝不苟的生活态度溢于言表。
《闻官军》却一反常态,诗歌情感奔放,难掩痛快欣喜之情,所以被称为“快诗”。此诗作于763年,正是安史之乱平息之时。前一年,唐军在衡水打了一个大胜仗,收复了洛阳和郑、汴等州,叛军头领纷纷投降。翌年,又传来叛军首领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自缢的消息,杜甫听闻后,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回乡,所以写下:“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王嗣奭说:“此诗句句有喜跃意,一气流注,而曲折尽情,绝无妆点,愈朴愈真,他人决不能道。”(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引)确实是一语中的。
《春夜喜雨》却不至于如此。《春夜》是杜甫于761年在成都草堂居住时所作,诗曰:“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诗歌用了拟人手法,细致地描绘了春雨的特点和成都夜雨的景象,热情地讴歌了来得及时、滋润万物的春雨,的确是一首传神入化的咏雨诗。陈贻焮教授说:“诗人居然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写得这样真切入微,可触可感,其艺术表现力之强,只有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差可比拟。……摩诘写夜雪,少陵写夜雨,各臻其妙,但都能在难下笔处写出水平来,足见他们功夫之深。”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春夜》就可以媲美《闻官军》的“快”。陈教授的《杜甫评传》说:“这年自春至夏,老杜还创作了许多以正常心理状态,常规表现手法反映生活风貌的诗篇。”诚然,如果这场及时雨就把杜甫之“快”拔高到《闻军官》的境界,那是太过的。这时期杜甫写的《遣意二首》《漫成二首》都是杜甫心情较好,愉快之下写出的作品。
陈教授概括这时期的诗作说:“处在跟陶渊明相近的生活环境,思想感情容易跟陶渊明相通,作起诗来,不觉就有点五柳先生的味道和派头,超然物外,不欲与俗物为伍,这只是老杜当时村居生活和精神面貌的一个侧面。”然而,杜甫到底不是陶渊明,所以很快地又“春来常早起,幽事颇相关”(《早起》),杜甫的“幽事”并不是“采菊东篱下”的写意,而是“帖石防隤岸,开林出远山”的为民生忙碌。
因此,我觉得《春夜喜雨》虽是欣喜之作,却不能把它的意境拔高到等同欢欣战争结束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8/06/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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