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1日星期一

[16] 庄子的逍遥

《逍遥游》一向被认为是庄子的代表作。因为它不但体现了庄子的思想内涵,也表现了他的散文风格。这篇文章可划分为三节,第一节先由几个小故事串成,包括鲲变身为鹏后高飞,蜩、学鸠、斥鴳(麻雀)的讥笑,彭祖的高龄,宋荣子、列子的成就等,然后总结出作者的立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段文字被中国当局选录在中学课本第四册中,我国则是师范院校大学预科班选读。

这一小节文字其实不太好理解。但是其中的小故事却写得深具典型意义,隽永而耐读,所以被抽出来讲述,流传甚广。然而,流传开去的故事,往往会与原文主旨大相径庭,难逃断章取义之嫌。例如开头写北海有只大鲲鱼,突然摇身一变为大鹏鸟。大鹏鸟展翅高飞,一冲天便直上九万里,足于傲视一切,睥睨万物。可是,地面上看到它高飞的蝉、鸠与麻雀,却深不以为然,讥笑它何以如此高飞,穿梭在林叶之间,不知何其“逍遥”。因此,我们今天便引用这个故事来说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讥笑小人物永远不会知道胸有大志的人何以要有那么高的理想。

《逍遥游》当然是要说逍遥。但是怎么样才叫真逍遥?鹏的高飞是逍遥,蜩与学鸠自在的在林叶之间飞行就不叫逍遥了?所以有人认为道家崇尚自然,庄子不会讥笑蜩与学鸠的无知,而是赞同它们的自在。他们认为人各有长短,只要按真性情处世,就是最好的做法,不要羡慕他人的能力比自己强。言之凿凿,听者不知是否藐藐?

若仔细阅读原文,庄子是既否定鹏,也不认同蜩与学鸠是逍遥的。为什么否定鹏?庄子说鹏要飞在九万里的高空,是因为它不得不如此,“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如果翅膀底下的风太薄,即使有大翅膀也是没有办法高飞的。这么一来,鹏鸟的作用可就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了,哪里还称得上逍遥?至于蜩与学鸠,庄子则用了较多的文字来阐述小和大的不同。首先他指出如果到郊野去,只带三餐粮食就够,因为一往一返就那么一天;但是如果去百里外的地方,就要带一天的粮食,去千里外则不得不备三个月的粮食了。庄子慨叹,这岂是蜩与学鸠所能理解的?从这里延伸开去,庄子又慨叹世人都赞彭祖长寿,却不知道溟海的龟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上古的椿树,更是以八千年为一个秋季。无知并不表示正确,只生存一个白天的虫子,永远不能体会一个月的时光是怎么样的;春生夏死的蝉也不会感受到一年的季节是如何过的。因此庄子忍不住要问,这种无知“不亦悲乎”?

我觉得庄子的确是个超前的思想家。他看出天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在大鹏高飞的时候,能够描绘鹏从高空望下来的“气”的情景。这是不同境界的一种表现。庄子寓言中所透露的正是人生中存着不同的境界可以去开拓。他不会同情于蜩与学鸠的盘旋,也不会满足于鹏鸟的高飞。前者无知,后者有所待,都不是最高境界。人生还有一个“无”的至境,即透视自然的规律后再按规律处世,不为己,不求功,不为名。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6/10/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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