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0日星期四

【302】明通三教的苏东坡

苏东坡最为后世称道的是他豁达的人生观。历数文人的一生际遇,少有东坡那样坎坷多变的;纵观面对多舛命运而依旧坦然,并且贬居各地又有贡献的,更是罕见。

苏东坡命运的大转折是在贬官黄州期间。莫砺锋教授说得好:“五年的黄州生涯不仅为东坡的诗文注入了新的活力,而且使他的人生态度更加坚毅、沉稳。从这个意义上说,不仅‘东坡居士’这个别号产生于黄州,连东坡这个人物也是诞生在黄州。”

贬谪黄州是“乌台诗案”之后的事。他因作诗讽刺新法而锒铛入狱,百余日后虽被释放,却带罪赴黄州任无薪酬的小官。苏轼到了黄州,最大的困扰是如何养活一家大小。豁达的他,可以亲自下田垦荒,开创新生活。“东坡居士”便是他开垦东边的田地后自取的别号。在这时期,他也写作,《赤壁赋》《记承天寺夜游》《赤壁怀古》等千古名作都出自此时。

何以生活的不如意击不倒这位才华洋溢的书生?我觉得是其深邃的哲学思想所致。苏东坡是精通儒释道三家思想的读书人,造就了他比较“随性”的个性。韩愈“古文运动”要明道,明儒家之道;苏轼“古文运动”也要明道,但是他的道却是生活之道。举凡有用于生活的道,都可为我所用,何必在乎其姓孔姓李姓释?

乌台诗案前,苏轼曾作《日喻》,主题是阐明如何学道。可是他修道的原则是“道可致而不可求”,这就与道家的无为而治,崇尚自然,以及佛家的空性哲理相近。他在文中强调只有置身其中,通过不断的实践和积累,才可以得“道”;道是无法通过“问”和“理解”得到的。

然而,这篇文章何以又不以“求道”命名而称《日喻》?可见他本人对于“日喻”是情有独钟,颇为自豪的。所谓“日喻”是文章一开头所讲述的一个譬喻:“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盘。’扣盘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为日也。”盲者不懂太阳是什么,求问于人,结果就闹了以为铜盘、笛子是太阳的笑话。

苏东坡因此做了结论:“日之与钟、籥亦远矣,而眇者不知其异,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于眇。达者告之,虽有巧譬善导,亦无以过于盘与烛也。自盘而之钟,自烛而之籥,转而相之,岂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意之,皆求道之过也。”

何以苏东坡以此为豪?盖因他创造了一个很妙的譬喻。譬喻本是佛经文学的类型之一,是将义理寄寓在生动有趣的故事叙说之中。类似寓言却比寓言要真实,因为直接引用生活事件来说道理。例如盲人摸象,空中楼阁,傻瓜吃盐等都是。

李最欣的《苏轼诗文创作与佛经譬喻——兼论日喻之佛典渊源》一文指出苏轼此文的创作有迹可寻,因为他在此前的《跋赤溪山主颂》《胜相院经藏记》二文引用了佛典的“与无舌人说味”的譬喻,如何告诉无舌人“甜”的味道实在是一大难事。而在判断苏轼“日喻”的渊源上,李文判断出自《大般涅槃经》卷14的譬喻是颇有说服力的。

从这里可以旁证苏轼思想的复杂性,是明通三教而又能贯彻三教思想的大学者。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1/09/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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