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药》给我最大的震撼就是革命者与平民之间的那一道鸿沟。
革命先锋夏瑜行刑的前夕还不忘宣扬民主,“关在劳里,还要劝劳头造反”,要他们协助实现“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宏图壮志。可是,夏瑜再怎样从容,再怎样伟大,都还是免不了一死。狱中一幕传出来,在华老栓店里的茶客听后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简直“疯”了,连拳头老硬的狱卒都敢得罪!
最可怜不过的还是夏瑜的妈妈,连清明扫墓也要散缩避忌,不像华大妈那样大方拜祭儿子。夏瑜是为了坚持理想而死,死后竟落个荒凉,连妈妈前来祭拜都要怕被看到;反观因为误信血馒头可以治病,不寻求正确治疗而害死儿子的帮凶华大妈,却坦然得出奇,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似的。两相对比,革命先驱和无知小民命运的迥异,怎不叫有识者扼腕叹息?
我由此推论鲁迅的《一件小事》也不是记载什么小事,更不会是“知识分子的自我醒觉与批判”,相反的,它和《药》一样,是要画出社会精英和升斗小民之间的那一道鸿沟,让您的心灵因此而震撼,反思该如何拉近彼此的那一段距离。
鲁迅对辛亥革命的反思是:“恨革命不彻底,痛同胞不自立。”他在《范爱农》里便说到,革命过后,满眼都是白旗,然而貌虽如此,内骨子是依旧的。革命何以不彻底?因为它只是少数人的革命,是“象征性”的成功;只有走向草根,深入到社会底层去,让广大的人民大众也有崭新的思想,这才是彻底的革命!
可是,这谈何容易?早在三千年前的庄子就认清这种现实。《药》反映出来的场景,岂不是庄子《齐物论》所说的:“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有大智慧的人,表现出来的是豁达大度,小有才气的人,却爱为微小的是非而计较;合乎大道的言论,既美好又盛大,让人心悦诚服,反观耍小聪明的言论,却是琐碎不堪,废话不已。可是社会真是取“大知”而舍“小知”,选“大言”而弃“小言”么?
可见自古以来,智者便已洞然人心是有那么一道鸿沟,可是却无法让鸿沟彻底消除。所以燕雀依然惬意于盘旋低飞,依然不解鸿鹄高飞的壮志;井下之蛙依然享受一壑之水,不明东海之鳖畅游海洋之乐。
如果这一道鸿沟只是思想上的,那还不怎样;倘若像《药》那样的落实到现实生活,那可更叫人痛心疾首了。
民主社会中的选举,何尝真是选贤与能?一个高瞻远瞩的政治人物,如果他不懂讨好选区的投票者,也许他要在普选里翻跟斗。无怪乎水沟议员比睿智的从政者更加吃得开,只要临场做秀,讨好选民,就成功拜票。
什么民主民治,什么健全体制,什么互相制衡,对绝大部分的选民都不重要。他们只要稳定不要乱,只要继续有饭吃,有工作做就是好事。
民智开不开?庄子说秋水,鲁迅开药方。
数千年始终改变不了的事实——那一道鸿沟,如何拉近?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10/03/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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