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论语》2.16)
这句话历来有争议,讨论也甚多。即使到了今天,解释的角度还是会有不同,例如杨伯峻先生的解说是“攻击那些不正确的议论,祸害就可以消灭了”(《论语译注》),而李泽厚先生则认为是:“攻击不同于你的异端学说,那反而是有危害的。”(《论语今读》)简直就是天南和地北之别。
如果按照汉人的解释,何晏的注释作“攻,治也。善道有统,故殊涂而同归。异端,不同归者也”,这是非常温和的。把“攻”解释为“治学”的“治”,整个句子的意思就是劝人不要把力气用在异端之说,因为那是有害的。
不过,这种说法并不为后世所认同,例如清代程树德的说法就铿锵有力,他说:“此章诸说纷纭,莫衷一是,此当以本经用语例决之。《论语》中凡用攻字均作攻伐解,如‘小子鸣鼓而攻之’,‘攻其恶,毋攻人之恶’,不应此处独训为治,则何晏、朱子之说非也。”(《论语集释》)上面引用的李泽厚注释文字,便是综合了汉人的注释和程树德的说法而写的。
我们赞且不论此说,而专探讨杨伯峻的说法。据我所知,最早把这句话解释为如此的是宋代的孙奕。他在《履斋示儿编》中说:“攻如‘攻人之恶’之攻。已如‘末之也已’之已,止也。谓攻其异端,使吾道明,则异端之害人者自止。”言下之意就是要破邪才能够显正。
朱熹在注释这段话时只是引用了两家的看法,他引范氏的话说:“攻,专治也,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又引程子的话说:“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所以其害为尤甚。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骎骎然入于其中矣。”这里则指名道姓地指“异端”就是杨朱(道家)、墨子、佛家。
如此攻击其他学说,真有救世主的心态。救世主总认为上天赋予重任,只有他才可以救世,不顺己意的就是忤逆者,就是异端,就是邪说。看朱子斯言,就不难理解理学家的立场,较之董仲舒的“罢黜百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程树德调侃他们说:“程子以佛氏之言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宋儒作伪之言,不可为训。圣量至广,无所不容,彼杨墨之见距,以其为孟子也。后儒无孔孟之学,窃释氏之绪馀,而反以辟佛自鸣,以为直接道统,其无乃太不自量耶!”剽窃了人家的思想却要处处自我防备,难怪要如此偏激了。
把“破邪显正”奉为圭臬的,宋代以下多不胜举。例如清代的毛奇龄、钱大昕、李塨等都是。他们都在古书中翻查资料来加强论证,以说明孔子这句话就是要劝世人破邪而显正。
我相信以上诸家的说法是根据情况的需要而作的。圣人未必如此偏激,把这样的偏激言论放在孔子身上,恐怕是“学而不思则罔”(如果我们引用皇侃的注疏说这句话是指不精思而至於行用乖僻,是誣罔圣人之道)了。
如果诸君不认同“破邪显正”是偏激的,就翻阅前些时候的新闻,看看雪州宗教局如何取缔教会的慈善宴会,以及雪州管宗教的行政议员如何强加罪状给教会,体会一下坚持“破邪显正”的祸害有多大。谁有资格主“正”?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18/12/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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