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古人的人会有怎样的一个形象?
曾有一位日本朋友这样形容中国现代教育体制训练出来的第一位文学博士——莫砺锋教授:莫老师沉默寡言,不善言笑。每两周一次的会面,如果大伙儿找不到什么学术课题和莫老师讨论,他便静默不语。那种气氛,静得叫人心慌。
我上过莫老师的课。非常喜欢。那种上课没有废话,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学术论文的讲课方式,让我拜倒不已。
前几天,我大陆的同学传来莫老师在《扬子晚报》发表的一篇小文章——《治癌小记》,叫我大大惊讶。莫老师竟然会公开发表那么一篇轻松的随笔?当年师兄给他看问学的笔记,还挨了批评呢!
可是再三拜读后,对莫老师的豁达和幽默,却又钦佩不已。
原来莫老师前些时候竟然换上了直肠癌。医生用内镜电凝术把肿瘤从肠壁上剥离,并把它拨拉到肛门口,然后让莫老师直接把它排泄出来。莫老师自嘲他或许“在无意中创造了一个医学奇迹:自己排除直肠癌肿瘤”!
莫老师在文章中那样写:“出院以后躬身反省:我为什么会得癌症?要说生活习惯,我还算是相当良好的。中文系的教师为了读书作文,颇多深夜不眠的夜猫子,但我不在其中。即使在最紧张的读研阶段,我都保持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我从不暴饮暴食,不抽烟。当年一起下乡插队的知青战友中,在农村呆到第十年尚未染上抽烟习气的仅我一人。我的心态也相当平和,平日以‘读常见书,坐公交车,吃家常饭’为生活准则,既不羡慕别人的豪宅豪车,更不羡慕别人的乌纱帽。即使是对学者诱惑最大的名山事业,也从不动心,因为自知乃中人之资,决不好高骛远。”
最有趣的是:“思前想后,总算找到一条原因:饮酒太少。南大古代文学学科的同仁,大多酒量过人,几位五十岁上下的师弟尤其了得。这本来是有学理支撑的:古代的骚人墨客,哪个不是酒中豪杰?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既然他们那些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名章佳句大多是由酒催生出来的,要是一个研究者根本不懂得‘浊醪有妙理’(杜甫诗句),又怎能深解其妙?我则不然,我本是一个误入文科的‘理科生’,酒量既小,性格又有点拘谨,从来不敢像几位师弟那般豪饮。我的同仁都与癌症绝缘,惟我先染此症,原因便在这里。”
然后莫老师又幽默地说:“‘癌症’古已有之,不过古人称它为‘垒块’。《世说新语•任诞》云:‘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这是古人饮酒消除癌症的最早记录。苏东坡谪居黄州,心情郁闷,正是最容易患癌症的时候。幸亏家有贤妻,时时为他备着酒,《后赤壁赋》中记着其妻王闰之的话:‘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这哪里是藏的酒,分明是储备的一罐防癌良药!”
读者不要相信莫老师引经据典的话,他是瞎掰以自嘲的。但是病后可以那么幽默豁达,平常心看待生命,就非一般凡夫俗子能做到了。
今年是莫老师的业师程千帆先生的百年冥诞,很多事还得等他这个大弟子来张罗安排。祝愿莫老师身体健康,继续引领南京大学的古代文学研究。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9/06/2013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