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5日星期日

【247】大中华民族情意结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论语》3.05)

孔子这句话流传很广,被视为是中华民族妄自尊大的表现之一。“亡”,古字通“无”,所以这句话表面意义是“少数民族即使有君主,也比不上中华民族的无君主时代”,傲气凌人!

可是,这句话真的是这样解读么?大中华民族意识由孔子散播?

汉代包咸只解字义,没有解读文句。梁代皇侃说:“此章重中国贱蛮夷也。诸夏,中国也。亡,无也。言夷狄虽有君主,而不及中国无君也。故孙绰云:‘诸夏有时无君,道不都丧,夷狄强者为师,理同禽兽也。’释惠琳曰:‘有君无礼,不如有礼无君也。刺时季氏有君无礼也。’”

何以“重中国贱蛮夷”?皇侃引孙绰的话说“中国无君”仍比夷狄强,因为中国“有道”;夷狄“无道”,所以即使有强大的军队也形同禽兽。这话说得很重,鄙视异族的心态非常明显。他又引慧琳法师的话加以平衡。慧琳法师把孔子的话说成是有针对性的言论,是要讽刺当时僭越的季氏不尊重鲁国君王,漫无法纪。

北宋邢昺说:“此章言中国礼义之盛,而夷狄无也。……言夷狄虽有君长而无礼义,中国虽偶无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邢昺的说法虽是延续皇侃的义疏,但做了更好的说明。如果我们把“礼义”当作规章制度,那么邢昺的意思就是制度比君王重要。中原长期倡导礼义,制度已成形,所以即使是政治动乱无君,还是比边疆不懂礼义的少数民族强。

到了清代,孔子的话有更多的解释,其中以杨树达的解说最为特别。他从古籍引述很多例子,说明“《春秋》之义,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中国而为夷狄,则夷狄之”,并从而概括为“孔子于夷夏之界,不以血统种族及地理与其他条件为准,而以行为为准。”不单如此,杨树达还充满热情地赞扬孔子:“其生在二千数百年以前,恍若豫知数千年后有希特勒、东条英机等败类将持其民族优越论以祸天下而豫为之防者,此等见解何等卓越!此等智慧何等深远!《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有‘反对大民族主义’之语,乃真能体现孔子此种伟大之精神者也。”

李零教授讽刺杨树达的解释是“杨氏爱孔子而美化之,以至于此,又是一种标本”。不过,李零在讲述孔子这段话时倒是点出关键之处,他说:“我们看史书,古人对这句话,经常是各取所需,想怎么讲就怎么讲。”他列举了许多例子,有赞孔子的,也有贬孔子的,饶有趣味。

既然可以按各自的需求做不同的诠释,那么杨树达“爱孔子”的解说应该也言之成理。今人李泽厚说:“‘道’高于‘君’,文明整体高于政治体制。中国传统更重‘文化’概念,它高于‘种族’以至政体。”这是对“有君无礼”作现代版的诠释。李氏进一步阐述历史上的中国虽然内战频频,但都是一些“子报父仇的个别案例”,鲜少有因种族纠纷而进行的战争。

我支持李泽厚的说法。历史上,汉民族都是以其文化自然而非暴力地同化他族,不管是汉末的五胡乱华乃至近代的满清政权,其结果都是被统治的汉民族易客为主,最终同化其统治者。这个历史事实足以驳倒各种种族主义的观点。

若非有很好的文化底蕴支持,强调民族的尊严和骄傲,只不过是一种妄自尊大的无知表现。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5/08/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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