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5日星期一

【186】如果教育偏离本质

教育的本质不是传授知识,而是培养学生的思辨能力以促进他们的成长。前耶鲁大学校长理查德·莱文(Richard Charles Levin, President of Yale University 1993-2013)说得好:“真正的教育不传授任何知识和技能,却能令人胜任任何学科和职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则提倡学校教育是目的,学生在学校便完成受教育,而不是把它当成为未来觅职而设的手段。因此他们倡导教育有四大支柱,以“学会做事、学会学习、学会相处、学会生活”为内容①。

反观我们的社会的教育观念,却还停留在学校制度草创之初。教育不过是谋生的手段,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努力换取一纸文凭。这种观念带来的弊病至少有两点:

一,过于注重考试,以致忽略了更多可以促进成长、培养能力的学习内容。“考试考的才学,不考的就不必学”,教师、学生、家长都变得很功利。例如许多学校都擅自取消一些会考不考的科目,而专攻会考;教师教学是为了帮助学生应付考试,不考的范围都省略;家长乐于出钱请补习老师,唯恐孩子考不到好成绩。

二、给予将应付考试的学生“特权”,豁免许多原本该尽的义务和责任。考完试后,还可以享有特别的待遇以慰劳。

这种教育观难以和教育四大支柱相应。结果是很会考试的却不会做事,记忆能力超强却不会学习新事物,成绩很优异人际关系却搞得一团糟,除却应付考试生活漫无目标。当前职场的现象,反映了其因果关系。那些通过考试完成专科学业的,就业后大多对工作欠缺热诚,得过且过,生活如同行尸走肉,更谈不上使命感、社会观。

此外,“寻求弥补”的生活价值观,也造成考试机器生活在两极中。动辄全心投入赚取金钱,过后则恶狠狠休闲以弥补损失。生活与求学的目的都明白不过,此外没有奋斗可言。

这样的一种教育观,打造出来的社会是——只有成绩中中的才是日后社会的栋梁,那些曾经因成绩风光一时的反而受社会淘汰。您不为这种现象而感到奇怪么?

《星洲日报·东海岸》24/02/2019
注:
① The four pillars of education: learning to know, learning to do, learning to live together and learning to be.


2019年2月22日星期五

【佛6】所为皆公益,曲私非所求——悼念何振森居士

他在台上给学生讲汉字的结构,也许时间长了,学生开始走神。他气定神閒,缓缓举笔沾墨,即席挥毫示范。投影机放映出来,人人都清楚看到那飘逸俊秀的书法。全场专注力再度聚焦。

这是何振森居士教书法时的写照。他不是那种有口才的演说家,但其学识和能力绝对称得上导师。在佛教事业上亦如此,他不说法讲道,但所作所为,却足於成为佛门典范。他心怀佛教,情系眾生,穷毕生精力奉献,从不为己徇私,体现出菩萨的智慧与慈悲风范。

何居士年轻时便投身佛教工作,为了宣扬正信佛教,勇於承担、敢於负责,四处奔波而不知疲惫。彭亨佛教会走上正信他功不可没,州內多个地区佛团的成立都与他有关。

智慧与聪明不同之处,是在於智慧才可以妥善化解问题;聪明人很会说,智慧人则很会做。从这个角度看,何居士绝对是个大智慧的行者。

彭亨佛教会原佔地不到一英亩,即使空间有限,何居士还是让佛教会负起续佛慧命的使命,成为区域弘扬佛法的基地。週日佛学班,在厨房也可以上课;佛青生活营,在殯仪馆举办又何妨?有了四英亩的空间后,从大佛像到一草一木,都是他別具匠心打造,庄严清幽,绝对是修行的胜境。

组织里总有复杂的人事,要坚持数十年仍不离不弃,少一分智慧和悲心都不行。何居士时而慈眉,时而怒目,却总让纠纷得到妥善处理。不管是受薪职员或义工,大家在服务时都带著「何居士要骂」的念头,勤勤恳恳把工作做到最好。眾星拱月下,佛教会上下一心为眾服务,从不与个人的名闻利养沾边。

何居士往生的消息传出后,有人以为事发突然。孰不知1996年何居士便动过肾臟移植手术,之前胸口还装了心臟起搏器,近年又患上皮肤癌,本就纤瘦的身躯更显孱弱。病体並不阻他为教服务。晚年的他上下楼梯一步三歇息,却依然常到佛教会巡视,处理会务。若非慈悲所熏习,哪有如此奉献的力量?

何居士走了,留下的慈悲精神容易传承,智慧却只能仰望。高山景行,虽难企及,我辈却不敢不遵循人间菩萨行持,完成他未竟之业。

《东方日报·龙门阵》22/02/2019
“渐修顿悟”系列之6

2019年2月17日星期日

【185】审美是核心竞争力

微信读到“当代书法篆刻院”发布的“过年才知道,中国式审美有多可怕”(1)的文章,颇起共鸣。

文章提到:“对美的麻木、对实用性的追求、美学教育的缺失,使我们渐渐失去了审美能力。现在很多人穷,往往穷的不是物质,而是精神。没有审美力,生活剥露出最务实最粗俗的一面,越来越追求实用化的背后,就是越来越平庸,越来越枯萎。” 其中展示的中台两地的电影节海报,以及四川石壁佛像的修复情况,的确不能不叫你认同审美力的重要。

文章引述蒋勋的话说:“一个人审美水平的高低,决定了他的竞争力水平。因为审美不仅代表着整体思维,也代表着细节思维。给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培养他的审美力。”

是的,审美力就是一个人的核心竞争力。过去有识者都这么强调,今天发展人工智能的专家也这么说。知识普及后,未来的竞争要靠的不是谁都知识渊博,而是谁的审美力更好。

我国教育的发展和中国一样,也是忽略了美学的。中国人说“因为注重实际,小学的美术老师、音乐老师最经常被代课”,我们不也是如此吗?很多学校索性取消美学课,以更实用的考试科来代替。美术、音乐课被视为是无用的,因为考试不考。

对美学的忽视,还来自我们的厚道。二十年前我开始批判小学华文课本收录的文章称不上美文,奇怪的是课本编者可以接受,一些老师却要批评我们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批评我们吹毛求疵。我们的出发点绝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更不是有意刁难任何人;为了更好的审美能力的培养,我们坚持批判,还好,改变了不少人。

忽略美学的另一个原因也还是厚道,认为审美是很个人的,各人有各自的审美观,不该强求一致。虽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别忘了世界上还是有公理的!否绝掉更高的要求与标准,那就只好耽于公说婆说的论调了。不是要一致,而是要学习如何走向更高的境界。

生活要有要求,不是求物质,而是求精神上的升华,才能摆脱世俗的平庸与俗务的纠缠。

注:
(1)这篇文章可以在此链接阅读。

《星洲日报·东海岸》17/02/2019



2019年2月16日星期六

【佛5】废死不如慎杀

自从掌管法律事务的部长刘伟强提出要废除死刑后,课题引起民间的热议。佛教界对此也作出回应,这是好现象。不过,看了一些言论,我觉得有几个立场是必须先釐清的。

第一,我们不该以佛教强调不杀生,而反对死刑。要知道,佛教作为一个宗教,有它主要解决的问题,但並非能够解决一切的问题。「诸恶莫作,眾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所教,佛教导的是如何断除烦恼,证得涅槃。至于政经文教等课题,该按世间法处理。如果说佛教主张不杀生而反对死刑,那么佛教国家也不该有军队,不该用武器了。

备受敬重的已故达摩难陀长老在其名著《佛教徒信仰的是什么》便清楚说明:佛教与法律是两个不同领域,佛教徒没有权力惩罚犯戒的人,但是法律可以制裁这些人。身为佛教徒,不但要尊重国家法律,而且要严格遵守法律。

第二,有人主张佛教徒该做的是去安抚受害者家属,让他们明白「以杀止杀」不是正道。佛教戒律向来严明是克己之道,不该用来衡量別人;我的修持功夫达到什么境界,我就有怎样的修养,但是我断不可用这个標准来要求別人。俗话说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知痛,忽略受害人曾经歷过的创伤来谈理想是不应该的。

死刑不能等同一般的杀生,它並非滥杀,更非谋杀。它是一种法律,是用来规范人民行为使不逾矩的条文。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早就广为接受的价值观念。中文成语中有罪该万死、死有余辜、罪不容诛、恶贯满盈等,都表示著犯大错的人被处死是咎由自取的。相传刘邦进入咸阳城后,与民眾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杀人者死」简单明瞭,还广为群眾所接受。

有人以为相对于全世界140多个废死的国家,我国是维持死刑的少数。孰不知被认为「完全民主自由的经济高度发展国家」如日本、美国都不废死;人口稠密的国家如中国、印度、印尼,也维持死刑。这些国家定时进行民调,反对废死的支持率反而逐年提高。

该不该废除死刑,仍有很多探討的空间,不该仓促行事。司法上的「慎杀」应该比立法上的「废死」更加重要。

《东方日报·龙门阵》15/02/2019
“渐修顿悟”系列之5

2019年2月10日星期日

【184】科举借尸还魂

“考试”这玩意儿是中国人发明的,号称是影响世界的第五大发明。它始于605年的隋炀帝所设的进士科,是提拔平民进入官场的手段。

早期社会等级森严,就连官位也是世袭,平民无法参与行政,更不用说投报国家、扬名立万了。汉代推行“举孝廉”,使“孝”成为第一道德规范,平民可以通过孝而晋仕。然而,“举孝廉”制度弊病丛生,假孝行不断滋长。隋炀帝的改革是进步的,选人才不再靠举荐,而是靠考试。

1905年,清廷谕令废除科举,使这个流传了1300年的考试戛然而止。从此“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梦破碎。当时有举人刘大鹏在日记中写到:“甫晓起来心若死灰,看见眼前一切,均属空虚……”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就是科举梦碎后的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维新派则大力表扬,《时报》赞废除科举是“革千年沉痼之积弊,新四海臣民之视听,驱天下人士使各奋其精神才力,咸出于有用之途,所以作人才而兴中国者,其在斯乎!”

科举被废的原因是它禁锢了知识分子的思想,使读书人只是为了考试而读书。唐太宗看到络绎入考场的莘莘学子,曾得意忘形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反映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其次就是为了一朝飞黄腾达,出人头地,民间心甘情愿赡养了一批又一批“十年寒窗”的特种读书人,让他们可以为考功名而不事生产。再次是科举并不能召到真正的人才,其中各种舞弊层出不穷,叫人防不胜防。

以学校制度取代过去的科举,是受西方的影响。然而在东方社会,学校发挥其应有的功能了吗?真是让学子“各奋其精神才力”了吗?事实是:禁锢思想依然存在,官方的课程、考试的范围、阅卷人的影响依旧。为了会考,社会也允许特种人的出现,学子可以“今年参加会考”为由,豁免许多事务,家长更小心呵护将应考的孩子。至于作弊,恐怕只有愈加进步,没有遏止之道。如此看来,科举其实是借尸还魂而已。

《星洲日报·东海岸》10/02/2019

2019年2月8日星期五

【佛4】智慧还得修炼

马佛青总会的理念是“塑造一个充满智慧、慈悲与感恩的社会”。三者之中,我觉得慈悲与感恩是种信念,只要坚定初心,是可以贯彻始终的。智慧就不同,它有不同的层次之分,是得渐修才可以契入的。

佛教詮释智慧,有许多不同的名称。常见的有智、慧、观、觉等——智是闍那的意译,慧是般若,观是毗钵捨那,觉则是菩提。般若慧是修行中的因,智与菩提则是依著般若而证得的果慧;般若慧的修学则从观入手,及至观行成就才名为慧。简而言之,要修智慧,得先学观;对於所观的境界,不仅求其明瞭知道,还要引发推究、抉择、寻思等功用,才可契入胜义境界。

智慧有层次,便可以“加行”。佛教徒修学智慧,尚得从世间法下手,先养成良好的態度与观念。过去,知识是某些特定群体的专利,而今知识普及,只要有办法上网就可以拥有知识,这就更加提供便利让佛教徒修学智慧。只有在眾多唾手可得的信息中善於推究、抉择、寻思,才能让自己的智慧昇华。

佛教徒做到这点吗?我们充分利用科技吗?我们善於推究、抉择、寻思五花八门的信息了吗?

我以最近发生的狂犬症报道为例:卫生部副部长李文材说要遏止狂犬症,就得妥善处理流浪狗,没有流浪狗就没有狂犬症。可是某报报道时,副部长的话成了“流浪狗一只都不能留”。如果详读新闻,是明白李文材要表达的意思,可是读者显然习惯看標题,不问內容,也不问事实为何。

李文材的说法没错,世界卫生组织早就发佈“狂犬病的死亡病例,97%是由狗引起”,因此“狗主必须替狗只领取牌照,及替家畜作预防疯狗症注射”。卫长並没有说要杀死所有的流浪狗,他只是希望处理好流浪狗的问题,並希望狗主为狗只注射疫苗。

我们都知道近期的媒体常与执政者过不去,断章取义,扭曲报道。更糟的是,一些评论竟然根据这些报道而写,印证“一犬吠影,百犬吠声”的效应。不说別有居心者,那是他们的政治斗爭和权利,我只想说的是佛教徒若以智慧为重,实在不该如此轻率附和媒体,以免同流合污,断送自己修学智慧的机会。

《东方日报·龙门阵》08/02/2019
渐修顿悟系列4

2019年2月3日星期日

【183】不假借公益牟利

多年前,我要出售二手车,去找一位跟我说要卖车找他,他可以给我高价的朋友。他打了价后,讪讪对我说:“我只能给你这个价钱。对不起,我不能因为你做了很多公益,就给你特别价钱。这是两回事!”

当时我比他还要尴尬!我从来不利用从事公益而套私利,他这么说倒见外了。不过静心一想,他会如此陈情,该是因常遇上,所以我选择不争辩。

从中学开始,我就参与公益活动,至今已逾四十年了。我绝对敢挺直胸膛大声说我从来没有借助公益活动谋求私利。公私分明,不能假公济私,这些价值观念还真是自小就形成的。

犹记得中一时,我参加了圣约翰救伤队。售旗日拿着美禄罐徒步走遍新村的每一家募款,莫说没有利益,就连饮用水都是自备的。其后参与太平佛教会的周日佛学班,我当了几年的义务教师并带领学生办活动。担任马大佛学会主席期间,我们组团到泰国参访,理事会议决不找人赞助经费,因为活动美其名叫参访学习(Lawatan sambil belajar),实际上却是旅游度假。为了削减经费,我们是付出劳力去换取经费的。

毕业后,在彭亨佛教会服务了二十余载。我从没有领过津贴,也不曾用我的职位向外面单位要求过便利。创设洗肾中心后,何振森居士给予的指导更让我们坚持公益就是要利益群众,不但自己不从中牟利,也不会让其他相关者利用。我们制定的筹款规则包括:任何募捐活动不可以打上“为彭亨佛教会洗肾中心筹款”的名堂,本会财政必须担任募款活动的财政,不可以扣除任何成本费,事后不代登报宣传等。我们的财务透明度来自我们的坚持,公益就是公益,没有双赢的说法。

领导马来西亚儿童文学协会,我也常提醒理事要谨慎。例如协办儿童阅读营,绝不代购书籍;办活动不对外募款,若不得已接受捐献则必须发出收据;参与活动的学员资料只供本会用途,绝不可以外传,避免被有心人利用等。

既然组织起来办公益,我们就不可含糊塞责,必须对大众负起责任。唯有坚定原则,公益才能真正造福社会人群。

《星洲日报·东海岸》03/02/2019



【佛3】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忆犹新。

那年我协办一项佛学营,请继禅法师主持。师父从怡保乘坐巴士到关丹来,预计清晨四点多会到。我负责接师父。可是,当天因故竟然睡过头,匆匆赶去车站时,早不见师父踪影。悻悻回到佛教会,只见菩提树下有人像尊佛盘坐着。我摸黑前去顶礼师父,深深致歉。师父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的!在车站找不到人,便搭的士来了。门没有开,这里很凉快,坐着舒服。”始终没有一丝不悦。

有些弘法人员却不是如此。他们到一个地方弘法,是以“救世主”的心态过去,仿佛他不去,那边便没有了佛法一般。因为有这样的心态,所以他们会有要求。如果招呼不周、怠慢了,那可要被责备。

某次一位弘法专员对我说:“某佛教会我肯定不会再去的。”
“为什么?”
“他们没有诚意,去那边等于是去替他们做工。”
“怎么说?”
“房间没打扫,就连厕所都是脏兮兮的,只差没叫我拿刷子去帮他们刷了!”
阿弥陀佛!这样的地方不是更加要去,以教导他们如何护持佛法吗?

弘法人员该明确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不要自视过高,以为自己是去施舍、救世。众生没有你,还是一样生活;你了解更多后去指引他人,是希望大家可以改善生活。我们该放低身段,谦卑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杂阿含》卷311记载富楼那的事迹:其时佛说法毕,富楼那说他将到西方输卢那弘法。佛提醒他那边的人凶恶、轻躁,不但不听教诲,可能还会受到毁辱。富楼那说:“他们只是骂我、毁辱我,不至于用手、石子打掷我。”
佛追问:“如果他们用手、石子打掷你,又该如何?”
富楼那说:“他们还不至于用刀杖。”
佛又告诫之,富楼那说:“他们以刀杖加在我身上,还不至于见杀。”
佛说:“若他们要杀你,怎么办?”
富楼那说:“他们贤善智慧,对我这朽败之身给予方便,助我解脱,不是很好吗?”

佛给予嘉奖,并叮嘱曰:“汝今宜去度於未度,安於未安,未涅槃者令得涅槃。”

佛的开示,不正是弘法人员该紧记的教诲吗?

《东方日报·龙门阵》01/02/2018
“渐修顿悟”系列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