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9日星期三

[53] 不宜因人而斥其文

刘勰《文心雕龙》有句话说:“各师成心,其异如面。”意思是说每个人都依据自己的心理进行创作,结果创作出来的作品自然是如人的样貌一样,各有差异。如果我们逆向探讨这句话,意思就变成文章虽有千差万别,但是却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活动。是的,文章本来就是一个人思想内涵的延伸,其内容反映的就是一个人对生活的体验与看法。

扬雄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法言•问神》)扬雄主张言从心声、书乃心画,有了“言”和“书”,这个人是君子还是小人就很明显了。有些人在论述这个观点时,把它提升到“文如其人”的高度去,认为单凭一篇文章,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思想品德。

元好问有诗曰:“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论诗绝句》)这首诗显然是冲着扬雄的“言从心声”的说法而写的,如果“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又岂能反映一个人的品质?

诗中提到的安仁,就是大家熟悉的美男子潘安。元好问认为潘安的《闲居赋》处处透露着隐逸之志,意趣高雅;但实际上,他却是个谄媚的小人,望见权贵的车子出门,他就对着车尘拜倒在地。由此看来,文章写得好的人,品德不见得就是好,“文如其人”的说法难以成立。

钱钟书《谈艺录》又引述两篇文章的观点来反驳“文如其人”之说。其一是宋人吴处厚的《青箱杂记》,该书卷八云:“世或见人文章铺张仁义道德,便谓之君子,及花草月露,便谓之邪人,兹亦不尽也。”这是批判世人爱从表面作判断的坏习惯,孰不知正人也能作邪文。其二是清人魏禧的《日录》,该书卷二《杂说》谓: “大奸能为大忠之文,至拙能袭至巧之语。虽孟子知言,亦不能以文章观人。”魏禧认为邪人也能作正文,即使是孟子也不能凭文章来论断人的优劣。

明代的阮大铖阿附魏忠贤,是奸党,可是他的《咏怀堂诗集》四卷,却摹仿陶渊明的《园居诗》自比为好人。又如奸相严嵩,陷害正人君子,可是他的《钤山堂集》三十五卷,却自称“晚节冰霜”,清高背后却是个作恶多端的魔鬼。因此,钱钟书先生认为“不宜因人而斥其文,亦只可因文而惜其人,何须固执有言者必有德乎?”

我们认同这样的主张:不要以为写出好文章的就是有德之人,也不要因为一个人的人品而排斥其文章。“文”与“人”应该分别看待。如果一个人有心欺骗,那是他的事,毕竟历史会证明一个人的忠奸。坏人逃不过时间的制裁,就如林肯所说:“你可以一时欺骗所有人,也可以永远欺骗某些人,但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人!”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5/07/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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