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30日星期三

【311】柳宗元与弥陀信仰

在“程千帆先生百年冥诞”研讨会上,一名台湾教授被莫砺锋教授要求汇报台湾近期来的古代文学研究情况,竟突发重话,强调“文献研究绝对不是文学研究”。

我们不否认“文献学不是文学研究”有其正确的一面,可是这名教授在程千帆先生的追思会如此强调,就叫人愕然。我觉得他没有看出程先生的贡献。

程千帆先生到南京大学主持中文系的业务后,首先倡导把“文献学”列为研究生必修的一门课。这个倡导后来也得到其他大学的跟进。再演变下去,就是程先生后来明确提出的“两条腿走路”论,也就是“文献学和文艺学高度的完美结合”。

这样的强调有何意义?我觉得是把古代文学研究变成了“科学研究”的项目,不再只是感性的阐述和创作。如果只注重文艺学,靠的是作者的天赋和领悟力去阐述古人的观点,看似说得通,但往往也犯上致命之伤,说话欠缺凭据。

我举个例子。某个研讨会上我听一名学者谈《柳宗元与弥陀信仰》,我是听不下去,身边的学生却觉得趣味盎然。这是因为一开始我就发现有问题,学者先说柳宗元的佛教思想渊源与天台宗大有关系,跟着说柳宗元对“称名念佛即能往生弥陀净土的净土宗更是推崇备至”,两相矛盾大有问题。学生却不然,他们没有文献学的基础知识,所以聆听报告就是顺着学者的思路跑,只要顺畅就是一份完美的报告了。

其实,“净土宗”的思想并非一成不变的。我们不能把唐以前、柳宗元所处的唐代、以及唐以后的“净土”思想等同看待。把“称名念佛”,“弥陀净土”,“净土宗”放在一起,就是一个明显的硬伤。净土有三个流派:庐山慧远、慈愍三藏、隋代善导。而这三派的核心思想又大有不同。慧远在庐山结社念佛,根据的是般舟三昧的定中见佛法门,这个方法在唐宋时期非常兴盛。善导则不然,他强调谁都能修的称名念佛为重点,并重视往生报土。即便如此,善导的称名念佛观与净土观,与今人的称名念佛与净土观也有异。我们断不能用今人的眼光看古人,也不能不先梳理柳宗元的净土观点到底承续哪一家。

相比之下,陈引驰先生的《柳宗元佛教宗派取向及背景分析》就把上述的问题做了很好的梳理,引经据典且又条理分明地阐述柳宗元的佛教宗派取向。这样说话就不会沦为空疏,就是一种“科研”的成果。

简单的说,强调文献,也就是要学者先读书,先梳理清楚一些基本的概念,然后才来说话。如果不这样,所谓学者的论述,岂不都抱着“拿来主义”的观点,只要符合自己设定的假想便可自有引用,不符合自己观点的便置之不理。这怎么称得上“研究”?

程先生针对这种“空疏”而提出“文献学”的重要性,可说是切合时宜的。然而程先生最初带的弟子,是经过文革洗礼的,吃苦能力特强,经受得起一番刻苦磨炼。果不其然,这些弟子后来都成为独当一面的学者,可以引领新时代的研究任务。可是,文革后诞生的新一代,未必有这样的条件。所以程门二代弟子会告诉学生:文献学和文艺学必须结合,倘若还做不到这点,就先打好文献的基础,这样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这是避免学生靠天份自说自话,脱离“研究”的方向,流于空泛。

大学,即使是到了研究所,学习的都是方法,真正的成就还要靠日后。入门正,起点高,日后的成绩也可以得到保障。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3/11/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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