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教授这样解释:“孔子认为,当儿子的是不是有孝心,要分两段来考验。爸爸活着,要看他怎么想;爸爸死了,要看他怎么做。这么讲的道理是什么?主要是爸爸活着,一切都得听爸爸的,什么都不能干。只能想,不能干。要干,必须等爸爸死了,而且刚死还不行,孝子要服三年之丧,服丧期间,不能违反爸爸,另外搞一套。”
跟着,李零教授评论说:“孔子的话,放在当时,也许挺合适,简直天经地义,但1919年后,特别是现在,怎么听着怎么别扭。杨伯峻已经注意到这种阅读障碍,他说,道多半是指正面的东西,‘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的‘道’,其实是指爸爸的‘合理部分’。但合理的,三年不许改,三年以后就可以改吗?我们要改的,难道不是爸爸的‘不合理部分’,反而是他的‘合理部分’吗?我猜,孔子的逻辑,说爸爸不合理,本身就不合理。爸爸还有什么不合理?‘父之道’就是老子说了算,老子的话就是道。”因此,李零教授做出结论,这句话说的是“愚孝”,“我们生活在今天,对爸爸的看法不一样,人们要问,爸爸如果是坏蛋,杀人放火,儿子是不是也不改其道。”
我觉得李零教授的话说得太过了。他的解释很传统,是根据汉人和宋人的看法。何晏引用孔安国的话说:“父在,子不得自专,故观其志而已。父没,乃观其行也。孝子在丧,哀慕犹若父在,无所改於父之道也。”(《论语集解》)
到了宋代朱熹也是这样解释:“父在,子不得自专,而志则可知。父没,然后其行可见。故观此足以知其人之善恶,然又必能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乃见其孝,不然,则所行虽善,亦不得为孝矣。”
清人赵翼指出朱熹注释的缺点,那就是“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若说是观察儿子的志行,那么下文的“三年无改”在句子上文义就不连贯了。所以朱熹的注释出现了一个“然”字作为转折。但是这个“然”还是然得莫名其妙。
钱大昕提出的质疑是孔子这句话到底是要“观人”还是要“论孝”?从语句上看,明显是“论孝”。若是论孝,则“观儿子的志行”便说不通,当是儿子观察父亲的志行才对。
赵翼引述杨循吉的话说:“宜作人子之观其父解,父在时子当观父志之所在而曲体之,父没则父之志不可见,而其生平行事尚有可记者,则即其行事而取法之。如此则下‘三年无改’句正是足此句之义,直接而下,自然贯注,不待下转语也。”(《陔余丛考》卷四)
杨循吉是明代学者,宋代早有范祖禹如此说:“为人子者,父在则能观其父之志而承顺之,父没则能观其父之行而继述之。”(《论语说》)稍后的张栻、清代的李光地、梁芷邻、程树德等都主范说。
解决注释上的问题,我们再看这句话里头强调的“孝”到底是什么。古人其实早就对可以不可以“改父之道”产生疑惑。
民国宦懋庸看透这点,所以他说:“道,犹路也。当行之理也。改道则不由此路,舍其所当行者而别从一路也。此章吃紧在先辨‘道’字。”(《论语稽》)
清代刘开辨识“道”甚细。他说如果“道”是正的,要守着又岂止是三年,当是一辈子守之;但若“道”是错的,则早在父亲在世时已得修正,何待父逝后三年?“言道则非不善可知。既非不善,自不必急于更端……惟其为道,故三年内可以无改,无改所以见其孝。惟其为道,则有通权达变之用,故三年后不妨于改,改之亦无损于孝。”
我同意这样的看法。
《星洲日报·东海岸》05/06/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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