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0日星期六

【165】陆九渊为什么不著书?

宋代理学家陆九渊的《语录》中有这么一段话:“或问先生:何不著书?对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

陆九渊这句话给后世很大的思考空间,更有趣的是“六经注我”和“我注六经”竟然成了后世治学的两种方法。前者是说文本为我所用,六经都成了我自我阐述的工具;后者则是文本还原的阐释古籍方法,也就是踏踏实实地阅读原典,以经典的语境阐释经典。不过,看回陆九渊说这句话的背景,他的原意并非如此。

陆九渊师承孟子。孟子在讨论生和义的抉择时,提出“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所以倡导“尧舜与人同耳”(《孟子•离娄下》)。就是这种敢于强调我们和圣人没有差别的气魄,才能成就“舍我其谁”的处世精神!孟子并非狂傲,他只是肯定人自身的作用,只要敢于往内求其心、励其志,我们也可以做到圣人所做到的。

毛刚伯在论陆九渊时说:“先生之讲学也,先欲复本心以为主宰,既得其本心,从此涵养,使日充月明。读书考古,不过欲明此理,尽此心耳。”(《年谱》)这和孟子求本心之说是相通的。因此,陆九渊主张学者为学之要务,不在诵读经书,而是发明本心。宋代理学家有此深邃的想法,当与佛教禅宗的发达有关。

再者,孟子对古代典籍的清醒批判态度相信对陆九渊也有影响。孟子的名言“尽信书不如无书”,说的就是不要盲目迷信古代典籍,唯书是从。学人在典籍面前,一定要坚持自己的主体地位,运用自己的头脑来辨析、抉择,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陆九渊则说:“昔人之书不可以不信,亦不可以必信,顾于理如何耳。盖书可得而伪为也, 理不可得而伪为也。……使书不合于理,而徒以其经夫子之手而遂信之,则亦安在其取信于夫子也?”(《拾遗》)他认为治学不能把读书放在第一位,因为书本在流传过程中会有错伪;但是圣贤的本心,却是充塞宇宙,人人心中所固有。所以,读书治学应把发明本心放在首位,本心既明,则其理自见。

明白陆九渊这样的想法,就知道他为什么在回答“何不著书”的问题时要说“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了。因为如果明乎本心,就知圣人之学,所以他说:“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语录》)。既然六经都注我,那么我的言行,自然也就是在给六经做具体的注释了。达到这样的境界,又何须著书?

我常告诫学生:“若无庞统之才,切莫学庞统之举。”庞统是三国人物,《三国演义》写他在耒阳当县官却终日不理事,张飞揪他出来,他却能够“将百余日公务,一时剖断”,而且“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庞统是盖世奇才,所以能够如此,我等何人,岂敢如此狂妄?陆九渊这种治学方法,也并非常人可以做到的。

我们不妨听信陆九渊的告诫:“后生看经书,须着看注疏及先儒解释,不然,持己见议论,恐入自是之域,便轻视古人。”尤其要注意的是:“读书固不可不晓文义,然只以晓文义为是,只是儿童之学,须看意旨所在。”(《语录》)

如果按今人解释“六经注我”和“我注六经”的二种治学方法,我取后者。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2/01/2011

1 条评论:

  1. 标题不好。
    本来要写《六经都是我的注脚》的,又怕不对读者口味。
    结果……最后一段显得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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