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30日星期日

【223】求人不成转求神

鲁迅小说的一大特色是细节写得很精彩。

譬如,《故乡》写“我”回到儿时住所,处理卖房子的事。由于很多家具带不走,便想把它送给已经长大成人却穷苦落魄的儿时玩伴——闰土。闰土捡了几样东西带走,其中竟包括“一副香炉和烛台”。

为什么特别强调香炉和烛台?因为鲁迅想说明人们在奋斗之后达不到理想,就会生起绝望,不再相信自我能力,而把希望交给不可知的神明。

香炉和烛台在小说中出现不是偶然的,是作者刻意写出的。鲁迅对此的反省比上面所说还要深刻,他在文末说:“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这不由得让我想到现今社会,不是常会见一些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动辄到神圣的宗教场所去发誓,或斩鸡头,或用圣典宣誓么?神是不发言的,人却爱代神说话。真正有信仰的人不敢随便代神说话,只有那些别有居心的人才会把神拖下水。这种境界恐怕还不及闰土的把希望交给神明。

又如《孔乙己》要鞭挞的是科举制度的弊害。小说出现两头极端的人,中了科举的丁氏一家,是高高在上的社会贤达;乡民则是没有机会读书的群体,在社会只能混口饭吃。最精彩的人物当然是主角孔乙己。他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人物,有机会读书却没有中举。

鲁迅写了那么一个细节:孔乙己兴致勃勃地问酒店的小二:“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结果换来的是没有人理会。结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孔乙己所谓的“学问”原来只是关心“回字的四种写法”。当时不为人们理会,只是因为孔乙己无权无势,说话没有力量。

没有了古代的科举,却有现代的中央考试。学生依然在一定的“教材”和“范围”之下学习,孔乙己找到了借尸还魂的机会,在论述“你知道这个字有几笔”,“你知道这个字的笔顺”,“邮差不是规范词”……

所以我说鲁迅笔下的人物不会过时,他们一直找到复活的机会。

想当年鲁迅创作时,如此“以丑为美”,写出一个个的丑角让人们去内省,去思考改革该走的方向。这样的努力,会有多少人响应,又有多少人因此醒觉?鲁迅的努力会不会起反效果,反而被人指责悲观绝望?

其实,佛教的宣扬也用过这种手法。《百喻经》就是写出一个个的愚痴汉,他们所做的一个个糊涂行为就是一面镜子,让我们去返照自己。猴子捞月,空中楼阁,傻子吃盐,糖浇甘蔗,父亲断淫……不胜枚举。我们是不是把傻瓜故事当镜子?

我突然醒觉,一向对宗教不存善意的鲁迅竟然出资在金陵刻经处刻印《百喻经》流通,实在不是偶然的。知己难寻啊!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19/02/2012

3 条评论:

  1. 读书人就是这么麻烦复杂。件简单单心中的话,简易的说明就好了,何须这么八股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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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谢谢草夫先生的说法,给我灵感谈这个话题。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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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呵呵,看错,以为草夫先生是在说鲁迅小说写得太隐晦。却原来是骂我文章写得八股,叫人看不懂。好,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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