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论述中国古代文学时,提及了西方的启蒙运动。有人深不以为然,说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不可两相对比,徒增混淆。
记得在南京大学读博时,系主任莫砺锋教授某次上课时突然问:杜甫和莎士比亚,谁先谁后?我们都不敢抬头,因为没有想过把这两人放在一块儿。莫老师跟着说,有一年面试,他就是用这个问题问申请研究所的学生,结果发现绝大部分考生都不会回答。莫老师说这就是我们的弱点,视野不够广阔,对文学问题的思考面还没有彻底打开。
从历史看,杜甫和莎士比亚肯定是不会相遇的。但是他们毕竟各代表着一个时期的文艺思想,必有其共通之处。莫老师承续程千帆先生治学的方法,寻求“文艺学与文献学的完美结合”。程先生曾经说过:“拿搞文学的人来说,我们最注重的是两个东西:一个是材料,称作文献学;另一个是对作品本身的艺术思考,叫做文艺学。真正好的研究成果,往往是将文献学与文艺学两方面相互结合、渗透、协调在一起所取得的。在材料上要考证清楚,尽量使它没有问题,靠得住;在艺术分析上,要深入到作家的内心世界,将它发掘出来,成为一般读者可以感觉到的东西。”在艺术的分析方面,程先生强调要敢于从多个不同的角度切入,以展现作者的心灵,就如他曾用校勘学、训诂学、语法学乃至物理学等方面的知识来解决问题。莫老师曾经研究西洋文学,当然在思考面上又多了一个选择。
坦白说,要像程、莫等先生做到治学的这个高度,实在不容易。我自觉阅读面不够宽,思考度不够深,还难以从各个学问领域攫取理论以说明文艺创作。但对于材料的考证,却一直不敢马虎,力求精准靠得住。
最近一位朋友经常引用“狼孩卡玛拉”的故事来说明人类言语的发展有个关键期,错过了这个关键期,就难以掌握言语。我对此倒是有点担心。因为在阐述这个观点之前,必须先有确保资料的准确性。
狼孩的故事发生在1920年。当时在印度加尔各答附近的山村里,人们在打死大狼后,发现狼窝里有两个女孩,大的年约7岁,小的年约2岁。后来她们被送到一个孤儿院去抚养。小的在第2年就死去,大的一直活到1929年。孤儿院的主持人辛格在他所写的《狼孩和野人》一书中,详细记载了这两个狼孩重新被教化为人的经过。其中最引人关注的就是活下来的卡玛拉经过7年的教育,才掌握45个词,勉强地说几句人话。因此,有人因此作结论:人类从出生到上小学以前这个年龄阶段,对人的身心发展极为重要。因为在这个阶段,人类发音系统逐渐形成比较稳定的神经通路,以后要重新改变,非常困难。因此,长期脱离人类社会环境的幼童,就不会产生与语言相联系的抽象思维和人的意识。
虽然有了结论,但是资料的来源长期以来却被人们质疑。有研究发现辛格是为了增加孤儿院资金而编造“狼孩”的故事;也有研究表示女孩出生时已经有智力发育障碍,辛格有意隐瞒。
文献如果不可靠,我们建立再完美的结论也将会是徒然。因为文献一旦被发现不可靠,一切就会像釜底抽薪般燃烧不起来。掌握好文献,最低限度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01/07/2012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